2017年7月10日星期一

「天朝」為何提防小小的香港


  如何寫中國近代百多年的故事從來不容易,事多人多材料多,意識型態政治考慮更多,各有偏好,爭拗激烈不易有共識。日本歷史學者菊池秀明寫的「末代王朝與近代中國」選了一個比較特別的角度描述十九世紀中開始到八年抗戰前的百年歷史,那就是「南風」如何從帝國邊境地帶吹拂到腹地,從根本改變中國的歷史軌跡與政治面貌。

  菊池秀明的所謂「南風」當然不是自然界的風,而是政治風潮、思潮以至文化浪潮。他認為,從十九世紀中開始刮起的一陣陣「南風」推動着中國如何一步步朝近代化國家的路蹣跚的向前走。

  第一股「南風」是太平天國。以往不少史書對太平天國歷史的作用不太重視,頂多視這為歷代民變的翻版,是加速清王朝權急落的催化劑。但菊池秀明指出,太平天國跟以往的民變不一樣。它源起於帝國南方邊陲的兩廣地帶,領袖是廣東花縣的洪秀全,追隨者主要是從北方輾轉南下的「客家人」。他們上下追隨的意識型態是在西方東傳及在南方省份有較大影響力的基督教(或有中國特色基督教)精神。

  這場由兩廣起動的革命/民變此後一直北伐,先是直搗淸帝國的經濟中心江南地區,以南京為首都,多番威脅中國當時的主要國際都會(租界集中地)上海,遠征軍曾一度逼近政治中心北京。太平天國革命最終沒有成功,但對清帝國政治秩序、中央地方權力已造成難以扭轉的改變,同治王朝的自強運動由地方督撫推動,其後各省督撫特別是漢人督撫如張之洞、李鵬章以及後來的袁世凱能左右大局,太平天國的衝擊至關重要。

  第二股「南風」當然要數孫文推動的民族革命,包括1911年的辛亥革命。孫中山是廣東中山縣人,他個人的成長、教育以至政治歷練都不是傳統知識分子,而是帝國邊緣地區的新型知識分子革命家。他在夏威夷、香港等地讀書,很早就見識到近代國家與城市的模樣以至管治模式。

  而他積極策動的是現代的民族主義革命,繼承的是十八、九世紀歐美民族國家、民族主義思想,不是天朝思想,跟中國傳統王朝的農民起義不一樣。他的政治綱領,革命宣言如重視民權建立民國更完全是外來的產物。正是在這第二股「南風」的強力吹拂下,超過二千年的封建王朝超穩定系統終於一舉攻破,帝制及與此相連的封建主義也自此被掃入歷史故紙堆,失去原來統攬一切的主導地位。


  接着而來的「南風」還有蔣介石領導的北伐及毛澤東領導的長征。兩者表面上看似乎不一樣,實際上他們都透過政治、軍事行動把外來的、非本土的思潮、文化、政治運作帶到中國北部及內陸省份,令原來僵固不動的傳統社會受到前所未見的衝擊,令中國出現意識型態主導的近代國家,徹底跟王權、王朝告別。

  菊池秀明在書的最終章特別提到處於帝國邊緣的三個地方上海、台灣、香港。他認為這幾個邊緣地方及城市由於受外來思想、權力影響大,不大受中國政治中心約制。她們為中國的變動提供了空間、資源、人材、想法,令變動從不可能變成可能。此外,這幾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國際性格位格,跟中國內地省市不一樣,令她們在中國的政治格局有特別的位置與影響力。

  香港雖小,可在史學家眼中香港這個南風窗口的作用及重要性可一點也不小,難怪「天朝」常在提防擔心。

 

(書中有些有趣小故事,例如1930年有日本間諜矢野興以洪秀全後人身份到花縣活動,說村內有洪當年埋下的石獅,再親手掘出來以爭取村民信任,方便蒐集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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