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5日星期一

為喜歡的酒寫書

為喜歡的酒寫書


  忽然很想為喜歡的酒寫一本書,是在台北閒逛一家有趣書局時冒起的念頭。
  先說一下那家「益品書屋」。它是家很有特色的書屋,賣的不是書,而是閱讀的空間與氛圍。讀者付100元新台幣就可以整天在寬敞、明淨的「大書房」隨意看架上的藏書(全部是超大碼的精裝書),書局內還有咖啡與茶,讀友愛喝多少杯都可以。是在這個空間無意中碰上一本叫 Chateau Palmer的書,邊看邊覺想到寫的過程一定趣味盎然,過癮非常。
  作者們以1961年的Palmer為引子,說到酒莊的歷史,說到英國將軍Charles Palmer在拿破崙戰爭末期的1814年如何邂逅酒莊主人遺嬬,買下莊園與田地,換上Palmer的名字,掛上了英國旗(今天酒莊仍同時掛着英、法兩國的旗幟)……
  書又仔細述說了Margaux村當地的Terroir(風土),講述這樣的風土如何形塑了Palmer的優雅,還有如何建了跟Chateau Pichon Baron比美的城堡……
  說到Palmer 這樣的名酒當然不能不說該如何喝。
  書的作者們沒用上品酒專家慣用的方式說要用甚麼杯,開瓶Air 多久,溫度管理如何,也沒說要做怎樣的food paing,只是勸大家放輕鬆點,按自己喜歡的方法就好。喜歡配羊架、鴿子料理固然好,佐食味道繁雜的中菜以至清飲也沒問題。年份嘛,有點Vintage的或偉大年份當然好,新年份或被視為平凡之年的酒也有值得期待的味道。如我等散漫隨興的酒徒,這樣的話深得我心。當然,作者們也知道,Palmer以至Margaux村的酒比較平易近人,不會像Pailliax村一些列級酒莊那樣內歛,需要時間才會展開「笑顏」。
不得不提的還有Palmer 98年推出的Second Label — Alter Ego”。酒莊取這個名字跟Palmer相關(連酒標也是Palmer 的倒影)又沒有給比下去,還有點點神秘感,選的人應記一功。剛開始喝紅酒的時候常碰上的就是Alter Ego,每次喝都留下好印像。
 寫這本書最過癮的大概還不是重溫酒的歷史、風土及人情,而是有機會肆意喝不同年份的Palmer,可以堂而皇之的理由以不同方法喝它,午餐的時候配點三文治、芝士固然可以,朋友共聚吃五個Coursedinner更是少不免多喝幾杯;夜了一個人靜靜看書也可以開一瓶獨自慢慢喝,文思枯竭下筆困難時更要開一支……。總之,喝喜歡的酒成了不用左顧右盼的「正經事」,有甚麼比這更好玩的Project
  只是,書要寫得好,寫得動人不容易。秘訣仍是要unlock 杯中搖晃美酒背後的秘密。如那本書所說:“What goes into the making of a grand cru is the mysterious trilogy of terroir, history and memory”。
 真要為喜歡的酒寫本書,該選那支酒好呢?


2019年3月1日星期五

反歧視路漫漫 「綠簿」動人心

綠簿旅友

  這年頭越是述說歷史大事世紀問題越要像烹小鮮般從細部入手,以個人經歷視點作進路,再讓主人翁的血肉故事連上歷史脈絡骨架,好讓歷史大事變得有人味濃郁,不再乾巴巴。年前的「雷霆救兵」(Saving Private Ryan)如是,前年的鄧苟克(Dunkirk)也如是。當然,烹小鮮不容易,強如「蝙蝠俠三部曲」的神級導演 Christopher NolanDunkirk也眼高手低,視點模糊散漫,個人看不清楚,歷史視野也欠奉。
「綠簿旅友」(Green Book)是成功作品。一黑一白兩個人一段八星期旅程,展現美國立國以來歧視黑人問題如何深植在美國特別是deep south各州的terroir(地土),成為風土的一部分,讓這些地方不時「長出」各種醜陋難以理解的暴力與凌辱行為,更令歧視黑人或非白人的「種子」長留人心,不管花多長時間,用甚麼方法仍根除不了。的確,最難改變的往往不是憲法、不是法律、不是體制,是人心。
  電影主人翁碰到的都是尋常百姓,沒有「烈血暴潮」(Mississippi Burning) 中的3K黨惡棍或濫權警察,各人都按習以為常的態度、方式「招待」那位穿州過省表演的黑人鋼琴家(Don Shirley),包括替他開車的意裔白人(Tony Lip)。可岐視就從尋常百姓的日常舉止滲出來,遮掩不住,也沒想過遮掩。
  在夜總會當睇場的Tony Lip 看到兩個黑人通渠工人用家中的杯喝水後,二話不說就把杯子扔進垃圾桶。為表演場地預備鋼琴的工人,隨意把汽水杯、食物袋留在鋼琴,要他清理時還拋下一句「佢哋(黑人)點都可以彈,無所謂」。阿拉巴馬州伯明翰市那家高級餐廳的經理,堅決拒絕作為表演嘉賓旳Don Shirley到餐廳進食,他說的時候禮數周到,一臉無辜,不住口請 Don Shirley包容餐廳的「long -held tradition」。這些跡近本能的反應不是憲法、法律調教出來,只能從心底而來。
  丟掉杯子、請Don 包容的一刻他們委實沒帶甚麼惡意,至少他們不感到自己有惡意,也不是刻意針對黑人鋼琴家,就是一派事情本該如此的姿態。只是,這份隨意隨心而來的偏見更可怕。要比的話,跟當年納粹治下德國普通公務員、民眾對待關在Ghettos 或集中營猶太人的情況有點相似。他們都覺得自己不過按本子辦事看守猶太人,不讓他們偷懶、逃走。電影「讀愛」中Kate Winslet 和其他集中營警衞對自己的工作就沒有甚麼罪惡感,甚至不明白為何被當成罪犯檢控。「綠簿旅友」成功之處正是把暗刻在人心深處的歧視在日常生活細節展現出來,教人難以避而不見。

  公平點說,美國為了克服歧視黑人這個國家「心魔」作了巨大努力,付出血的代價。年前採訪美國總統大選,特地到Illinois 州首府春田市(Springfield)走一趟,在舊州議會大樓遺址(Old State Building)和林肯總統圖書館盤垣了一天半,希望在在這解放黑奴的歷史現場追思政治巨人的成就與遺憾。
  1858年林肯就在舊州議會大樓發表反對黑奴制度的著名演說:「A house divided against itself cannot stand」。兩年後他當選總統,全力推動廢除黑奴的政綱。堅決反對解放黑人奴隸的南方各州很快自組邦聯政府 The Confederacy), 自組軍隊跟聯邦政府軍對抗。長達四年多的血戰中雙方估計有超過七十萬人陣亡,比美軍在一、二次大戰陣亡的總數還要多。到血戰的尾聲,林肯成功在國會兩院通過憲法第十三修正案,正式從憲法上把奴隸制度定為非法,算是結束了美國歷時幾百年的黑奴制度。
  可惜,血流成河的戰爭,七十萬士兵灰飛煙滅,加上一位總統的生命(林肯被刺殺),只成功改變了憲法的規定,沒能顯著改變黑人的處境。沒有土地、謀生能力的大批南方各州黑人仍得依附著前奴隷主,他們面對的歧視以至蔑視沒有分毫改變。
  慘烈的內戰還帶來意想不到的後遺症。內戰中倖存的南方各州軍民軍把陣亡戰士屍骨埋在家鄉故里,卻沒有把仇恨、歧視一起埋掉,而是用不同方式牢記為保護家鄉風土風俗的慘烈,把破壞南方傳統引發戰爭的敵人點滴記在心頭。
  此後有接近一百年,南方四個州份如阿拉巴馬州、密西西比州民眾視推動解放黑奴的共和黨為死敵,在總統選舉中來個「一票不投共和黨」(選舉人票)。代表南方反抗象徵的邦聯旗幟(Confederate flag)在大量民居以至地方政府範圍展示,南方各州不少民間團體還經常舉辦模擬南北戰爭的war game,以示不忘歷史及當年的犧牲。這些政治社會活動把歷史、文化、社群身份認同包括新仇舊恨都滲進風土中,要扭轉他們對黑人的stereotype 真不知從何說起。

  戰爭以外,美國也透過非暴力群眾運動求變。最著名是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的Civil disobedience movement。他希望扭轉制度上、法例上對黑人的歧視,包括臭名遠播的隔離政策(Segregation),從而撼動幾百年來綁在黑人身上的有形無形枷鎖。直到1950年代,南方各州仍厲行種族隔離政策,黑人學生不能與白人學生同校;公共汽車內有大量為白人保留的座位,黑人不能佔坐;餐廳、公眾地方、購物安排同樣壁壘分明。Green Book 中黑人鋼琴家想拿西裝試身立時被商店職員喝止,怕的正是他「沾污」新衣,令白人顧客卻步。
  馬丁路德金的努力不能算沒有成效,他的「I have a dreamspeech及在華盛頓的二十五萬人集會震動政壇,促成了民主黨詹森總統着力在1964年推動通過民權法案,賦予黑人受平等對待的權利,各種各樣的種族隔離政策、歧視性做法正式因為不合法而告一段落。
  法律的改變、政策的改變到頭來仍是皮相的改變,歧視只是被壓在水面下,南方各州的民心並未真正轉過來,倒是政治取態再來個180度轉變。自民主黨人推動通過多項平權法案為黑人請命後,原為民主黨票倉的南方各州立時全部易幟,變成支持共和黨的重鎮,50多年後的今天仍沒分別。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不管白人還是黑人,不管是男還是女都無法在南方取勝。

 當然,進入法律的平權時代後,黑人的舞台無疑拓闊了。有了首位黑人最高法院法官 Thurgood Marshall,有了首位黑人國務卿鮑威爾。
  2008年,美國選出第一位黑人總統,算是把黑人從政的glass ceiling 打破。在芝加哥Grant Park(紀念在內戰中大破南方軍的聯邦軍司令Ulysses Grant的公園)發表勝利演說的奧巴馬高呼「Change has come to America」,很多評論高舉他的勝選為種族融和揭開新一頁,身在現場的自己除了嚐到Lake Michigan 深秋的寒風外,彷彿也感受到歷史風向的改變。
  卻原來奧巴馬、鮑威爾都不過是另一個Don Shirley,只有站在舞台才能避過隔閡與歧視,走下舞台就得跟歧視的幽靈奮戰。繼奧巴馬上台的特朗普不但全面推倒奧巴馬定下的政策,更把他象徵的種族、社會共融棄如弊屣,高舉白人優越的旗幟,並以此深深打動不少白人選民;而公然歧視及鼓吹歧視的言論再次浮上水面,不再遮遮掩掩。


  一百五十多年來,美國人改了憲法,立了平權法例,選了黑人總統,歧視的心魔卻仍然在美國公路上遊蕩。Green Book中有這麼一句鼓勵的話,「改變人心靠的是勇氣」(it takes courage to change people's hearts)。很希望這句話能成真,可惜人心有時比頑石更剛硬,帶着歷史積澱偏見、歧視的心更是如此。Don Shirley 的勇氣或許感動了Tony Lip及他的家人,不讓他到餐廳晚餐的經理、酒吧中滋擾他的顧客卻始終不為所動。但願有更多人拿出勇氣讓大家能直面歧視的扭曲與醜陋,帶來人心的改變。

2019年2月24日星期日

「潛行浩劫」中的Vodka



  對酒徒來說,最難答的問題莫過於「死前最想飲的一支酒、三支酒或N支酒……」之類。畢竟想喝的、喜歡的、未喝過的酒太多,不易狠心選擇某幾支而放棄其他。
  若果問快要上陣的士兵想喝甚麼酒,他們大概不會左挑右選,而是選最接近家鄉、最能解鄉愁的酒,英國軍團可能會選威士忌,法軍可能會選紅酒或拔蘭地,俄軍或蘇軍則肯定是Vodka。
  最近看了一齣叫潛行浩劫96小時」(KURSK) 的電影,說的是2000年俄羅斯新型潛艇發生海難的故事。潛艇水手出發前的宴會固然大喝Vodka,來個痛快;當潛艇受創沉入海底,生命開始倒數時,苦苦撐持待救的水手們忽然找到Vodka ,大家登時亢奮莫名,邊喝邊唱着象徵水手同袍情誼的小曲。一時間豪氣勃發,一派快意恩仇昂首迎向死亡的姿態。在那一刻,委實沒有比Vodka更適合的酒,也沒有比Vodka 讓垂死的水手們更接近家鄉。
  向來有一點點幽閉恐懼症Claustrophobia),對形同狹小密室的潛艇有份抗拒,對發生在潛艇的故事通常有點hesitate。不過,「潛行浩劫」的故事開展得相當自然,從基地小鎮的人情友情開始,入局比較容易。
  潛艇畢竟是密閉狹窄空間,發生事故後那份逃生無門在船艙坐以待救/待斃的處境始終教人泛起輕微窒息感,連呼吸也有點不暢順。潛行浩劫就把這份窒息感不折不扣的呈現,教人禁不住為船員的困境而難過。

  教人感觸還有那份沉鬱。Kursk號潛艇本是俄國海軍的驕傲,可在帝國斜陽下卻不幸成了恥辱的象徵。船員的生死就在驕傲與恥辱中徘徊來去,命運不得不在人道救援與僵化官僚間擺蕩。最終為了保住那份驕傲,維護永遠不會認錯的僵化官僚,船員不管如何奮力求生,如何互相扶持鼓勵,如何不讓絕望吞噬求生動力,仍脫不了受困無援而死的命運。
  剩下的是一幀幀穿着軍服滿臉英氣的照片,一個個哭斷腸的遺孤,還有一個擠滿無能高階軍官的葬禮。在那一刻,沒有人再舉杯喝Vodka,因為原來舉杯的人已長眠深海。

P.S.看過電影忽然想起三套車這首俄羅斯民歌。曲調有些悲涼沉鬱,跟電影的感覺好像很搭配。


2019年1月29日星期二

女皇的忠告


  年逾九十的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向來謹守分際,不會介入國家政治事務,不會指指點點。前幾天她訪問一家教育機構時說了一番饒有深意的話,對所有政治人物特別是為脫歐問題爭論不休互不相讓的英國國會議員們是個及時的提醒。
  女皇的原話是這樣的:
"As we look for new answers in the modern age, I for one prefer the tried and tested recipes, like speaking well of each other and respecting different points of view; coming together to seek out the common ground; and never losing sight of the bigger picture." (為新時代問題找答案時,我傾向選些行之有效的方法,例如與人為善,尊重不同意見,努力找尋彼此的共通點,並始終以大局為重。)
  歷練豐富又充滿政治智慧的女皇沒有明說這番話針對甚麼事、那些人,但敏銳或敏感的英國傳媒早已聽出女皇話中有話,針對的是此時此刻困擾着英國六千萬民眾的脫歐問題,還有那伙只懂打「泥漿摔角」各懷鬼胎的政客們。
  還有兩個月就是英國脫歐死線,從那一天起英國不再是歐盟成員,一切權利與義務消失,未來跟歐盟其他27國的關係如何,如何避免出入境口岸出現人龍車龍,怎樣確保日常用品食物醫藥不會供應不繼...等都是棘手問題,直接影響六千萬英國人的日常生活,一旦醫藥供應延緩還可能出現人命安全的事。
  可在這個關節眼上,英國政界不管在朝在野的表現跟英女皇心目中的處事態度可說完全相反,既沒有互相尊重,也沒有與人為善,更沒有任何顧全大局的想法,大家不是在搞grandstanding 擺款,就是像「雜貨店」老闆般為政治蠅頭小利斤斤計較;有的以搞局為樂希望越亂越好,有的則把黨派利益放在最優先考慮,不理其他人以至國家福祉,總之就是一團糟。
  經過2016年的脫歐公投,民意既已作出離開歐盟的清晰決定,國會主要政黨都該以履行決定作為主要工作目標,再盡力避免、減少脫歐過程的震盪。很抱歉公投後兩年多以來大家看到的不是全力落實協議,而是努力拖政府後腿,其中又以保守黨內的疑歐派最兩面三刀,反覆無常。推動脫歐公投時,他們信誓旦旦英國民眾可以從此甩難,還可每周省回數以億鎊的政府開支,把資源轉用在改善醫療體系上。
  結果承諾原是假話。英國不但沒省回多少開支,反而因為脫歐而面對非常不確定的政經前景。到脫歐談判展開,疑脫派成員們又不住開出不切實際的條件逼首相文翠珊接受,不肯就範的話就不時搞辭職或逼宮鬧劇,削弱政府的威信及談判籌碼。

  好不容易跟歐盟達成脫歐方案,疑歐派卻又提出政府難以接納的新條件,並以政府的協議達不到他們的要求為理由投下反對票,令文翠珊蒙受在任首相歷來在國會最大的敗仗,更隨時把英國民眾推向硬脫歐的混亂處境。

  工黨包括領袖郝爾彬同樣不濟事。反對脫歐協議又不肯全力支持搞第二次公投,只一心希望借保守黨疑歐派之手推倒文翠珊政府再次大選,好來個漁人得利,一躍成為首相。其他小黨派如北愛統一民主黨(DUP)只管力保北愛留在聯合王國,跟愛爾蘭保持距離,全然不顧硬脫歐或出現硬邊界對愛爾蘭、北愛將造成的重大傷害。

  不能不提的還有那位脫歐公投的始作甬者──前首相卡梅倫。英國傳媒披露,原來當年卡梅倫本不把公投的承諾是一回事,認定當時的執政伙伴──自由民主黨會否決建議。誰知大選中保守黨意外大勝可獨自執政,自民黨再無力阻擋,脫歐公投就在沒有太多醞釀及討論下成為事實,並把英國拖進三年的混亂、內耗中。
  最快在今天,英國國會將就脫歐協議再投票。若果一眾議員們肯聽聽女皇的忠告,硬脫歐的不幸局面仍有可能避免。要是女皇的忠言也不起作用,三月二十九日的英國將面對混亂與癱瘓,即使政府宣布戒嚴令或進入緊急狀態也不管用。

2019年1月27日星期日

不再歧視Vodka


  算是喜歡烈酒,威士忌、拔蘭地固然常喝,rum酒也偶爾嚐嚐,唯一有點抗拒的是Vodka 看過獲得多個金像獎提名的「綠簿旅友」(Green Book)後,對Vodka 的歧視減輕了不少,未來或許會買一瓶放在家偶爾喝上一杯。
  對Vodka的偏見源自一個酒局與一本書。那場酒局是剛開始成為酒徒的事,酒友們帶來各種各樣的酒,紅、白、香檳、威士忌、雪莉酒都有,還有不知誰拿來了一瓶Vodka。喝着喝着有人打開酒塞叫大家試試,斟了一小杯輕輕呷了一口,但覺滿咀酒精的刺激味道,沒有農作物的芳香,沒有齒頰留痕的餘韻,就是硬崩崩、赤裸裸對味蕾的刺激,跟有性格的威士忌不同,跟溫潤葡萄香撲鼻的拔蘭地更是不一樣。再試一口還是不太喜歡那種hard core酒精的感覺。

  那本書是著名記者卡普欽斯基寫的俄羅斯歷史遊記—帝國(Imperium)。書中有不少章節說到西伯利亞這苦寒之地如何荒涼可怕。隆冬時份,天色灰暗已教人憂鬱,冷的情況更是難以想像。人們在街上穿梭,留下的不是語意上的身影,而是真正的身影,因為濃稠的冷空氣把他們走路的姿態凝結下來,好一陣子不散,像人形隧道。走着走着,不時會看到有醉漢倒在地上,大都已凍僵而死,剩下的是身邊的Vodka 酒樽。記者的描寫實在令人印像難忘,對Vodka 的印像更好不起來。

  這一回看綠簿旅友,述說黑人音樂家與白人司機五味紛陳的美國南部之旅,見盡各種人面與不堪咀臉。最後一站演出前,同行兩位白人樂手邀司機共飲,誌記旅程結束,他們點的就是Vodka 。碰杯時大家的表情有點肅穆,沒有多少興奮,反而有喝過人生苦酒後想解脫放下的意味。
  這些日子來他們見盡南方白人的虛偽、歧視、毫不修飾的偏見,現在能秋毫無損的回家,大概得喝一杯Vodka 般的hard core 烈酒才能鎮得住旅程中的各種甜酸苦辣。

  果然,每種酒都有喝的時候與因由,Vodka 也一樣。

2019年1月8日星期二

歷史教訓:中美之戰難免


  若果未看過Graham Allison 前年出版的 “Destined for War: Can America and China Escape Thucydides Trap?",新年伊始該搶先看看。已看過的話今年也該找時間重溫一下。

  為甚麼推薦這本書?最基本的理由是今年世界局勢主調是中美角力,兩國各方面的關係都會惡化,並在世界不同角落短兵相接,即使不致即時滑向戰爭也在朝軍事衝突的方向邁進。Allison的書講述的正是歷史上新興強國與原來霸主如何爭鬥不絕,然後幾乎不可免的以戰爭收場。

  根據Allison及同事的研究,過去五百年來有16次新興強國挑戰舊霸主的事例,例如17世紀初英國與荷蘭爭逐海上霸權,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英法爭奪歐洲、北美的主導權,十九世紀末至20世紀初德國挑戰英國的海上霸權……。這16次爭逐中,有12次以戰爭終局,只有四次避過戰爭宿命,和平過渡,新舊交替。其中二戰後美蘇爭雄是最重要避過戰爭的例子。
  然而,美蘇爭雄嚴格而言不算和平,雙方雖沒有直接交鋒,但其實經常透過代理人軍事較量。50年代的韓戰、60~70年代的越戰是最顯而易見的例子,美軍表面上跟朝鮮、中共、越共作戰,背後卻充滿蘇聯手影。其他如62年的古巴飛彈危機更幾乎令美蘇直接兵戎相見。
  再仔細看Allison對具體歷史個案的分析,更了解兩雄相爭引發戰爭不必是某個國家或個別領導人好戰,很多情況下甚至跟主觀意願無關,而是互相威懾引發惡性循環,令兩國不信任持續加劇,再演變為「你死我活」的敵意殺意;最後一個偶然的誤會,一次偶發性事件就把雙方逼得無路可退,只能在戰場相見。
  以英、德一次大戰前的關係為例。一八七○年普法戰爭後德國統一,當時英國的主要敵人仍是法國,跟德國的關係反而相當融洽,再加上英德皇室之間有緊密血緣關係,來往甚密,兩國的互信本來相當不俗,至少比英法之間好。可從1890年代德國工業實力突飛猛進,開始超越大英帝國開始,英國政界變得非常在意德國的冒起,把她視為重要對手。其後,德國開始積極攫取所餘無幾的亞非地區作殖民地,以彰顯大國地位,英德兩國開始有更多直接衝突。

  更重要的是,新崛起的德國為了爭奪殖民地,加強在全球不同角落的話語權,決意積極發展海軍實力,加快建造軍艦與英國進行海軍軍艦競賽,把雙方的對抗從經濟、外交轉向軍事,從比拚財富變成生死相搏。1907年,德國海軍重鎮Kiel瘋傳英國海軍將大舉來襲的謠言,不少居民擔心戰禍趕緊把子女送進內陸城市,事後德國人才知道是虛驚一場。
  英國海軍方面的確有人建議及早殲滅德國艦隊以絕後患,但一直沒有具體計劃,更遑論實行。可是,這樣的事例說明,雙方從政治精英到下層民眾都已深藏敵意,感到發生戰爭是正常不過甚至無可避免的事,並為此作心理及實質準備。

  走到這地步,再笨的政策領袖也不會拂逆主流意見為局勢降溫,為「敵人」說話。任由彼此敵意不斷升溫。到1914年奧匈帝國皇儲被刺,德國全力支持奧匈帝國懲罰塞爾維亞,英德間再無轉寰餘地,只有在戰場上解決。
  中國跟美國不是歷史宿敵,但今天中國快速冒起,經濟實力正面挑戰美國,軍事力量也逐步追上,再加上2012年上台的習近平像十九世紀末德皇威廉二世般勇於亮劍,希望自己的大國地位得到確認及尊重。在有人移動大棋盤下,美國朝野不得不重新評估中國的位置與威脅,開始對她處處設防。
  當前的貿易戰、科技戰、外交戰反映的正正是美國整笨略的轉變;另一邊廂,中國則會把美國的做法視為抑制中國,不肯接受她理所當然的大國地位,因而對美國充滿怨氣與不憤。一方有戒心,一方有怨氣,跟當年英德爭雄的處境基本一樣。若果英德最終免不了戰場上一決高下,中美之間滑向戰爭的風險怎能低估!

2019年1月1日星期二

毛誕是「中國人聖誕節」的荒謬


內地出現「慶毛誕、反聖誕」的風潮不足為奇,當權的習大大常常高舉民族主義旗幟,提出以所謂的中國模式打倒普世價值與西方思想,自然有人逢迎配合,把中共的元祖級領導毛澤東抬出來抗衡普世歡騰的聖誕節可說既方便又符合當前政治風向。就是這樣,內地多個省市以至香港都有聲音說該把十二月二十六日(毛澤東出生的日子)定為「中國人的聖誕節」,以示拒絕洋節的決心。
本來,慶祝甚麼節日不慶祝甚麼節日是個人自由,有人愛慶祝毛澤東生辰甚或要求把這個日子定為假期也不算甚麼。然而,想深一層就明白這種「慶毛誕反聖誕」的想法非常不妥,不僅跟共產主義思想及革命綱領相違背,政治上、歷史上也非常不正確,惹人笑柄以外還可能惹上麻煩。
崇拜救世主違背共產主義
在中國,執政的共產黨想落實的是共產主義,信奉的是唯物主義。按共產黨的意識形態,歷史進步及發展不以個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此所以被視為中共黨歌的國際歌有這樣幾句:「從來就沒有甚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普世同歡的聖誕節慶祝的是救世主降生,把毛澤東誕生日說成是「中國人的聖誕節」,意味把他當成是救世主或神仙皇帝,這跟共產主義思想的唯物主義史觀可說完全違背,並把人民從創造歷史的主人翁變成「信眾、信徒」,只跟毛的路線走。還有比這樣的訴求跟共黨意識形態相距更遠的嗎?
此外,世界各地人民慶祝聖誕是因為耶穌基督以自己的犧牲為人類帶來希望,是因為他以個人的言行訓勉推動平等博愛包容的社會。回看毛澤東的一生,他犧牲的絕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包括身邊最親近的人如家人與親密戰友。為了奪權,為了保住手上權力,毛澤東歷年來不知鬥倒了多少同志、夥伴,隨便數數就有自上世紀三十年代跟他一起作戰的彭德懷元帥,還有文革時被鬥垮鬥臭變成無名囚徒死在獄中的原國家主席劉少奇。
再看毛掌權的二十多年,搞大躍進餓死三千萬人,發動文革不僅造成百萬計人民死亡,對經濟、文化的破壞更是難以彌補。中國傳統文化不管是物質文明如廟宇、碑文或非物質文明如哲學、戲曲在他手上弄得面目全非,難復舊觀。也就是說,他為中國人民帶來的不是愛與希望,不是包容共勉的國度,而是不得溫飽,不得安寧的人鬥人社會。拿這樣的人當救世主,把他的生日說成是「中國人的聖誕節」對因他不幸餓死鬥死枉死的人固然是諷刺,看在其他國家的人眼裏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支持「慶毛誕、反聖誕」的人如工聯會頭頭吳秋北說,毛澤東在建立新中國,讓新中國站起來方面有開天闢地的首創之功,值得盛大紀念。這樣的話只有患了歷史健忘症的人才說得出。中國擺脫封建帝制成為現代化國家的努力自十九世紀中葉開始,李鴻章、張之洞等的洋務運動,120年前的戊戌維新,孫中山先生推動的共和革命特別是1911年的辛亥革命,蔣介石先生的北伐與抗日,都為中國打破舊枷鎖,擺脫殖民地列強宰割,成為主權獨立國家立下大功。沒有他們前仆後繼的努力,沒有他們引進西學改造舊體制,中國在八年抗戰早已敗下陣來,更不要說重建統一的政府與政權。只要稍稍回顧歷史就明白毛澤東及中共不過站在前輩的肩上完成歷史任務而已,算不上開天闢地的功勞。
黨內決議否定毛發動文革
即使在中共黨內,毛澤東也絕非無瑕完美的救世主,而是有功有過的第一代領導核心。還記得1981年中共召開會議,通過《關於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雖然再肯定毛奪取政權有功,但決議重點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將其定性為領導者(毛澤東)錯誤發動,被反動集團(林彪集團和江青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又指毛澤東應為這一全局性的、長時間的左傾嚴重錯誤負主要責任。
若果連中共自己的決議也只給他一個「有功有過」的評價,那把他的生日列為「中國人的聖誕節」肯定是過了頭,跟歷史與事實不相配。何況中國經濟起飛是在改革開放後的四十年,改革開放則是在否定毛澤東極左路線下提出的。若毛是救世主,作為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鄧小平肯定是「超級救世主」,他的生日大概該連放假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