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0日星期日

伊斯坦堡的憂傷與呼愁


  一直想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堡看看,追憶一下這個一度是全世界最繁華首都的輝煌。可看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Orhan Pamuk)為「伊斯坦堡」寫的「傳記」後卻有些猶疑,有些不忍,擔心被城市的「憂鬱」或「呼愁」淹沒。

  伊斯坦堡是座名副其實的歷史名城,是貨真價實的東西方文明匯聚點,既盛載了希臘、羅馬文明的餘緒,也是中世紀回教文明的中心。曾經,最先進的知識,最博聞的學者,最有野心的旅行家都聚集在伊斯坦堡。那個時候,倫敦不過是不起眼的封建市鎮,羅馬已成廢墟,巴黎也說不上有甚麼了不起,稍稍接近的大概只有維也納。到帕慕克出生的時候,支撐伊斯坦堡的帝國- 鄂圖曼帝國(The Ottoman Empire) 已灰飛煙滅,剩下了現代的土耳其,伊斯坦堡「腳下」登時變成流沙,帝國時代輝煌的建築不管是街道、教堂、噴泉、橋樑都變得份外空洞及格格不入,彷彿時空錯置了,特別寒愴與破落,比一個破敗的世家大宅還要讓人心痛。

  在帕慕克筆下,伊斯坦堡有這樣的景緻:「拜占庭帝國崩潰以來的城牆廢墟;傍晚空無一人的市場;已然崩垮的道堂[泰克](tekke)……報上無人閱讀的一角刊載的讀者投書,說在附近矗立三百七十五年的清真寺圓頂漸漸塴陷,問何以未見國家插手干涉;階梯破敗的天橋;在相同地點賣了四十年明信片的男子;幾百年來曾是壯觀的街頭噴泉今已乾涸,噴頭遭竊……。」身處這樣破敗中的城市,再想到千年帝國(從東羅馬(拜占庭)帝國到鄂圖曼帝國)的輝煌,反差之大怎不教人憂鬱與「呼愁」。

  而且,這樣的破敗與是不可逆轉的,而輝煌則一去不返,只剩下斷垣殘影。試想想,東羅馬帝國時出入此城的都是各國大公巨賈,還有來自地中海、意大利半島上的僱傭兵及冒險家。到鄂圖曼帝國的時候,這裏更是北非、中東、地中海的政治、貿易中心,任何人都想在此地分一杯羹。城中的噴泉、橋樑就是為了這許多來自不同國家、地區的旅客、官商而打造的。既有實際需要,也為了顯示帝國的鼎盛。

  但一次大戰後。帝國崩塌,萎縮成現代土耳其。這個新國家繼承了帝國都城與勝蹟,卻沒有能力、意願繼承帝國的文明。借用帕慕克的說法:「我們沒資格也沒把握繼承(帝國)最後的一絲偉大文化,偉大文明,(文明)在我們急於讓伊斯坦堡畫虎類犬地模仿西方城市時突然毀滅,使我們感到內疚、失落、妒忌!」

  是的,土耳其因為Mustafa Kemal Ataturk 成功把帝國的「殘肢」變成獨立的土耳其,令包括伊斯坦堡的這片土地至少不像中東其他地方那樣任由列強宰割。但他掌政後的去帝國化、世俗化及全面向西方學習的方針令土耳其在文化上出現明顯的斷層。標誌帝國輝煌的物事沒有得到保護,政府不留情的將城市按西方的發展方式重建重,城中古蹟、舊廈旁邊冒出大量廉價公寓,甚至不惜拆掉、毀掉原本的舊大樓(官宅),令伊斯坦堡面目變得錯配粗陋,失去原本的氣派。

 只是,歷史還是不能割斷的。建築物可以拆掉或任由它們荒廢,舊有的民族思念卻清洗不了,總是像幽靈般在這片土地包括伊斯坦堡遊行,隨時帶來動盪以至血腥。帕慕克的傳記中,1953年土耳其政府刻意不大事慶祝回教徒破城500周年時,以示不想挑起西方盟國特別是希臘的不滿。才不過三年,一場偶然的騷亂卻令城內的希臘人居住區成為襲擊目標,大部份商店成為廢墟,不少希臘、阿美尼亞婦女被侵犯……,跟戰爭佔領時的亂況差不多。事後,大批希臘裔居民離開伊斯堡,遷回希臘或其他地方,人數比1453年回教徒破城時還要多。

  到今天,土耳其內部的少數族裔問題仍沒有解決跡像。只是重點已從希臘裔居民(已走得八八九九)轉向庫爾德族人。如何解決,如何結局誰也沒把握。只知道伊斯坦堡仍然一天一天在落衰頹中。


延伸閱讀:《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記憶》,奧罕 帕慕克,馬可孛羅文化,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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