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行：遇見禁書作者

  很多書的「前言」都有點可有可無的味道，大部份篇幅都是感謝恩師朋友家人之類，頂多加一點寫作時候的掙扎。今次介紹的這本書卻不一樣，作者的前言（Preface）不但是書重要部份，也能把讀者放回歷史脈絡跟張力中，令讀者看書的內容時更能感受到光州起義前後南韓的政治氣候特別是「白色恐怖」的部份。這本書是："Kwangju Diary: Beyond Death, Beyond the Darkness of the Age"，作者是Lee Jae-eui（李在儀）。

  前幾天到南韓光州跟作者碰了面，談了書的內容也談了寫作這本書時候的困難與提心吊膽。雖然已是30年前的事（書在1985年寫成），李先生說的時候也不溫不火，輕描淡寫，可成書過程的曲折驚險卻令我禁不住倒抽一口氣。

一九八五年是光州起義後第五年，政變上台及血腥鎮壓光州市民的全斗煥仍大權在握。並且厲行鐵腕統治。任何膽敢批評政府的人，任何重提光州起義的人都會被捕入獄及被虐打，甚至人間蒸發（不久前在港上演的韓國電影「逆權大狀」對那段時間的恐怖管治有清楚描寫），但李在儀及一眾光州起義的倖存者覺得必須打破金斗煥政府的訊息、新聞封鎖，必須把起義真相告知韓國民眾以至全世界。於是，他們組成以李在儀為主的寫作組，花了三個月時間訪問了超過四十個運動中的關鍵人物。包括起義學生領袖、市民軍代表、救傷站人員、工會人士、和談代表等。

  李在儀說，每個訪問都在不同地方進行以免被南韓中情局人員發現，而很多訪問都以相擁痛哭收場，因為大家想起慘死的戰友，想起被軍隊亂棍打死的無辜市民，有的還記起受傷戰友在自己懷中氣絕垂手的一幕。五年下來，那份痛還是忘不了。

  資料蒐集的過程固然不容易，寫作及出版過程更充滿間諜小說的緊張情節。為了避免情報人員發現他們蒐集的資料從而追究起義民眾，李在儀每天都得把手稿用打字機打一遍，手稿則隨之銷毀，以確保情報人員不能憑筆跡找到作者是誰。

  而為了保護所有參與編寫Diary的作者、資料蒐集人員及被訪者，他們決定把自己變成 ghost writer，改為找一位著名作家充當「作者」。可要找這樣不怕麻煩或政治打壓的作家不容易，幾經辛苦終於得到名作家黃皙暎（Hwang Sok-yong）首肯，他還特意把打好的文稿重新抄寫一遍，好證明自己是貨真價實的作者。找出版社是另一個難題，結果由一位光州人開的出版社承印。

  書一出版立時被全斗煥政府列為禁書，出版社被查封，作者被拘禁，數以千計的書被沒收。還好，出版社老闆早有準備，找旗下一家小出版社另行印製另一批書，再透過黑市渠道在大學、文化界流傳。李在儀說，這本禁書很快在南韓民間瘋傳，很多居住在南韓其他地方的人透過這本書第一次了解到光州起義的壯烈及全斗煥政府鎮壓的殘酷。

  直到1987年六月民主運動令金斗煥倒台書才擺脫被禁的命運，到九十年代書出英文版的時候，出版機構才讓ghost writer 變回真正作者，把他們的名字曝光。

  李在儀說，書的真正作者是光州起義的千千萬萬市民、學生，他不過用筆桿把他們用血淚寫成的事蹟記錄下來。對光州起義及南韓政治發展有興趣的人，這是不可錯過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