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5日星期三

敬悼楊絳先生和那些年的讀書人


楊絳先生在《我們仨》寫下了這幾句教人心痛不已的話:「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到昨天,楊絳先生的漫長孤寂與等待終於過去,她跟隨錢鍾書先生及女兒的腳步走了,失散的「我們仨」也許在某個時空重聚了。

分︰淡泊功名專注做學問
楊絳先生過世,中共姓黨的官媒免不了把消息利用一番,捧為「國寶」不在話下,也許還會大書特書她及錢鍾書先生如何堅持留在國內,如何努力保存、發揚中華文化。楊絳先生自然當得起「國寶」這兩個字,只是她夫婦倆向來淡泊功名利祿,官府或官媒稱呼她甚麼,不稱呼她甚麼,楊絳先生都不會在乎。她楊絳還是楊絳,還是那個專注做學問、寫作、繙譯、照顧鍾書先生的人,還是一個愛讀書愛研究而不求聞達的讀書人。

看楊絳先生的散文及小說是寫意的事,既有詩經的溫柔敦厚,也有英國式的含蓄幽默;文字總是那樣瀟灑,那樣舉重若輕。即使書寫身逢橫逆的時刻也不帶半點怨恨,總是坦然無悔。還記得《隱身衣》這篇小品,楊絳先生說到顯赫與卑微這回事。她沒嘮叨說大道理,倒輕輕嘲了一下強出頭偏要做「人上人」的傢伙:「猴子爬得愈高,尾部又禿又紅的醜相就愈加顯露;自己不知道身上只穿『皇帝的新衣』,卻忙不迭地爭脫『隱身衣』(卑微),出乖露醜……」。她又說,不少人包括科幻作家如HG Wells愛設想「隱身衣」這樣的法寶,好讓人神出鬼沒,愛放肆淘氣以至行陰險的事就可以。誰不知「隱身衣」在凡間其實早就存在,它的名字叫「卑微」。穿上以後人家就「視而不見,見而無睹」,只是人人對這「隱身衣」避之惟恐不及而已。

可在中共專政下,知識分子或讀書人成了反動學術權威、「臭老九」,被關進「牛棚」的進「牛棚」,下放農村、工廠再教育的更是多不勝數,楊絳先生、鍾書先生也不例外。那個時候的她倆只怕連「卑微」這件隱身衣也沒辦法穿,想避人注意安心讀書做學問也不可能,只能戴「牛鬼蛇神」的高帽遊街示眾。

分︰保住淡薄明志與腰板
楊絳先生作品中最多人讀過的大概要數《洗澡》及《幹校六記》等名著。清朝沈三白(沈復)先生寫下《浮生六記》,說的是乾隆嘉慶年代讀書人的生活趣味與坎坷點滴。楊絳先生寫《幹校六記》的時候大概也把沈三白這幾乎散失的名著放在心上。只是,中共幹校的扭曲與折磨是史無前例的,不管沈三白或楊絳都預想不到。所謂「幹校」其實是精神虐待刑場或洗腦場,口中說的是改造知識分子,實際上是要「打斷」他們的精神脊樑,消滅他們的獨立人格,令他們變成政權的奴才。楊絳先生身受其害、其苦,可幸保住了自己的淡薄明志與腰板,守住紮實做學問的初心。到後來還以輕淡的筆觸寫下了《幹校六記》,把當中的扭曲、人性的黑暗面、專權體制的橫蠻、對知識及讀書人的鄙視都白描下來。教曾身歷的人低迴悵然,教後來的人慨嘆惋惜,教有興趣政治與歷史的人從側面看到專制政權的醜陋不文。

不管甚麼國寶不國寶,楊絳先生這一代民國時代的讀書人其實是承先啟後的一代,是中西文化並蓄的一代。她們本可以吐故納新,宏揚中國文化之餘也可以培育一代又一代讀書人的精英。可偏偏在中共掌權後,他們受創最深,受苦最大。含屈受冤慘死的不少,被逼瘋的很多;即使像楊絳先生那樣能在虎口存活過來也平白浪費了大半輩子,時間與精力都被當權者消耗掉,自己做學問不可能,教養提攜下一代不可以,令他們成了時代、文化的絕唱,也令中國內地只剩下粗糙與跟紅頂白,中國知識界只剩下逢迎與獻媚,失去了風骨執。

楊絳先生走了,那些年的讀書人和他們的精神、學養已一去不復返。而在中共強控制體系下,在中共近70年的打壓清洗後,大概再找不到楊絳先生這樣的人,再培養不到這樣學貫中西又不按當權者指揮棒起舞的知識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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