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1日星期日

單邊改變國際秩序的慘痛教訓


  每年八月,歷史話題都會成為國際關係特別是亞洲區大國的焦點。日本紀念兩次原爆及終戰紀念日,日皇及政府高層會發言表明將銘記戰爭的教訓,避免重蹈覆轍。南韓則慶祝擺脫日本殖民地統治,重新確立主權國的身份(可惜很快分裂成兩個國家)。而中國則會大力提醒日本不要忘記侵略戰爭對其他國家的傷害,認識軍國主義的禍害。

  反省歷史,避免重犯過去的錯誤當然重要,特別是像戰爭這種可造成重大人命、財產傷亡,剩下百年難解民族冤仇的事更必需盡力避免。而要真正吸取歷史教訓,最有效的方法是仔細、如實的重溫歷史事實,因為魔鬼都在細節中,太粗枝大葉大有可能錯過真正的教訓,又或只得到非常一般化如「阿媽係女人」的結論。

  要仔細重溫日本在二、三十年代如何走上軍國主義的不歸路,這裏推薦一本由日本歷史學者加藤陽子寫的「從滿州事變到日中戰爭」(岩波新書‧日本近現代史叢書)。這本書沒有甚麼大理論,也沒有甚麼大歷史框架,而是從大量資料包括軍人與平民的家書、剪報、政府檔案記錄、外國文件檔案透視日本如何一步一步增大領土胃納,如何從區域秩序的受益人變成挑戰者,再試圖重寫亞洲政經秩序,希望把中國東北、華北變成日本的腹地及本錢,以挑戰美、蘇兩國在亞洲的影響力。

  根據加藤陽子的說法,日本在日俄戰爭後取得南滿洲的權益,把東三省南部變成她的勢力範圍。但當時俄國並未全退,在滿蒙邊境仍有大軍集結;其他兩方大國如德、法、英也成為日本的障礙。直到一次大戰歐洲深陷戰爭無暇東顧,日本開始鞏固在東北的勢力,開始有大量日本企業及日本人移居東北開拓資源,土地及經營商業活動。後來俄國大革命爆發,新政府放棄經營北滿,放棄勢力範圍,日本成了整個中國東北地區的實質控制者,並以保護鐵路權益為名設置常備軍隊(關東軍)。

  可以說,正因一次大戰後東北亞政治秩序大變,權力真空(俄國撤出,美國未沾手)的時候,日本一躍成為地區強權,擁有前所未有的主導地位。自此,日本朝野從軍方到政府高層到傳媒意見領袖都把東北或滿州看成她理所當然擁有的地方,並以此為本錢希望重新打造區域以至國際秩序,包括後來的所謂大東亞共榮圈。

  但到二十年代中期,美國開始大力沾手西太平洋,並聯同英國逼使日本在多個問題上讓步,包括放棄部份取自德國的在華權益,並限制日本海軍的艦艇數目及噸數;更包括設立多邊或四國(美、英、日、法)框架,處理在中國及亞洲的爭端。這個由美英主催的新東亞秩序大大限制了日本的活動空間,限制了日本向外擴大腹地。日本朝野為了打破這個「華盛頓體制」,只有更下定決心把東北從利益、勢力範圍變成實質佔領。九一八事變或滿州事變正是在這個大策略衍生而來的軍事冒險。接着日本再步步向華北推進,意圖把它變成不受中國控制的緩衝地帶,確保東北牢牢控制在日本手上,讓她可以隨意動用當地豐厚的資源,跟真正的對手:美國、蘇聯爭長遠,改變西方大國設定的秩序。

  當然,這樣的擴張,這種個另建新秩序的意圖不但加劇她跟弱勢鄰國(中國)的磨擦,不但加強軍部對政府決策包括外交的影響力,更令她越來越無視他人的想法,只想把自己構想的新區域秩序強加於別國特別是中國頭上,予取予攜,提出越來越辛辣的條件如要中國接受把華北變成中國有主權無治權的特別地區,承認滿州國及讓內蒙自治。對三十年代的日本而言,中國讓出這些地方的控制(反正國民政府控制不了)便可成為日本的junior partner,共建新區域秩序。

  可是,日本打造的新秩序建基在中國變成日本的腹地,並把其他「主角」如美、英、蘇排擠在外。對此,即使原來傾和議和以凝聚實力的中國政界力量包括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也不得不從退讓變成抗爭,美國跟日本也不能不來個兵戎相見。

  改變舊國際秩序,單邊打造新秩序往往改變、扭曲一個國家的戰略計算。日本朝野精英二、三十年代正是陷入這樣的幻想,把國家變成一台失控的列車,走向不斷擴大戰爭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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